露西见我款款走来,将一只开口的蓝带啤酒罐递来,这就是她昨晚所提到的烟缸,不过,里头除了雨水和烟灰什么都没有。原来她一大早被人喊下楼后,蓝花楹随即要她匯报被叫走的原因,她只得一五一十交代经过,所以那半截雪茄已被取走。见我在问,蓝花楹朝我走来,将手中一个贴纸向我扬了扬,那是一个挺俗气的标牌,画的是鬣蜥趴在仙人掌上。
    桃花、香橙等人一早已辩出,这种雪茄產自附近镇上,在过去佐治亚几乎人人都种植烟草和扁豆,就连艾莉森的庄上也有栽种。雪茄牌子叫变色龙,十支一装,各种油气站小店都有售卖。这不起任何作用,因为来旅游的人也会买回家当纪念品,所以吸烟的会是任何人。
    眾人开始跟在艾莉森背后,向着女神峰背面丘陵进发。不知为何,我感觉好几对眼睛看她的神色有些异样,包括天竺菊也是如此,不由轻轻推了她一把,问究竟在看什么。
    「昨晚冷静下来后,我和眾姐妹将你的原话逐字逐句分析了一遍,大家都怀疑美人蕉有可能是大长老。」她压低声调,停下系鞋带说:「包括去揭幕布的,也是她走在第一个。」
    「誒?她是走在第一个,可我也没见她暗中揣着紫皮信封啊?」我不由停下脚步,装着在等她,说:「其实我还有段魔魘没说出口,那件事与她有关,因为艾莉森被炸死了。」
    接着,天竺菊将她们几个核对下来的细节说了一遍。第一个特征是带走杏子的女人身型,能比我们还高一头的,整群人里只有农妇;其次是腿很白手掌比常人大,艾莉森也全都具备,最后的一条是她的猜测,那就是农妇太慷慨了,这点尤其反常,没有人在自己蒙受巨大损失后不抱怨几句,昨晚我等三人给她钱时,艾莉森既不推諉也不拒绝,很平淡地收下了。
    「大长老肯定拥有其他私產,不然一帮娘们日常开销的钱哪来?而且我看美人蕉整天就卖点农副產品,唯一获利的是她家叶子质量很好。继承庄子哪怕老公死了,还可以再找一个,可她既无帮工也无壮劳力,难道都靠自己一人打理?我的姐妹们也都是这个看法。」
    尽管她说多留一个心眼,但我却并不愿这么做。艾莉森被人怀疑为大长老不是一天两天了,我俩初到庄子时也将她当成过目标。可接触下来她就是个很质朴的女人,而且有什么证据可以预先给大长老安个罪名呢?她一没杀人二也不露面,自称是魔将奴仆,且无决定权,只是有些怪癖罢了,本质或许并不残忍。所有莉莉丝们的作奸犯科,都是集体达成的意愿,我们对姐妹会最初构想,源于兰开斯特们挨过铁拳,所以从根子上就将她们当作了邪恶化身。
    正在胡思乱想,我蓬的一声撞上了别人的肩背。回过神来时见眾人已来到了后山的断层前,再往下走就是茂密的树林。女神峰这块地皮购得者实在物超所值,它不是以破教堂来作为丈量标准,而是包含进整座山丘。山腰延伸出去有片面积辽阔的茂密林区,暗滩还包含两条溪水的支流。总面积抵得上整个黑枫镇。正因太过辽阔,也为我等搜寻带来诸多麻烦。
    「没想到后山这么大,如果出租给别人当夏令营就能挣钱。」天竺菊不由自主地慨叹起来,弯腰捡起一颗石子,问:「你魔魘里的那口泥洞,直坠落底时间大概有多长?」
    「半分鐘上下,但那不是坠落,而是比较细小的硬壳虫在空穴里爬行,刨去七绕八拐的多余时间,我想不超过十秒。」我掏出计算机,大致算出一行数字,提到她手中。
    石子顺着坡道滚落,掉入灌木丛中失去踪跡,接着又拋了几颗。按照数字仪宾女判断出落差为三十余米,半径为五十米以内,这么一来搜检范围将会大大缩小,只要找到魔魘里那颗参天老树,大抵也就寻到了石屋。接下来的事都是天竺菊的专长,她默然掏出朝露戴上,深深吸了口气,在原地一蹬凌空跃起,稳当地落在底下峭壁上,开始在树木间倒悬飞梭。
    眾女早已见惯,发不出一声惊叹,反倒对珠帘大加赞赏,都觉得这种掛饰富有异国情调,具备一种神秘的美感。艾莉森得意洋洋地说,我曾送了她一顶,就搁在农庄孤楼橱柜里,群眾一听纷纷上前諂媚,要我也为她们想想法子,我被吵得难以思考,不由问她们为何会觉得此物稀奇?并将拥有它引为某种荣誉呢?这东西对于弥利耶而言,是很普通的装饰。
    「魔将手諭曾说,只有当成为华盖之女,方能领悟天金草的妙用,那不是寻常人可觅的。」
    「是吗?好了好了,你们人数那么多,我一时要上哪去找许多?也总得容我些时日吧。」我暗自窃笑,也取出买来的朝露在脸上戴起,刚向底下眺望,就隐隐觉得视野变得有些怪诞。那就是天际线尽头,原本是滚翻的乌云,这会儿泛着紫气,而且像飞虫般跳跃着许多杂质。
    蓝花楹也默不做声掛起朝露,许是问别人借的又或许是自己掏钱买的,装模做样地眺望远方,这时我方才註意到她化着紫眼狐貍一样的深黛闪亮眼妆。莫非这不是为了勾男人魂,而是某种礼赞?想着我掏出化妆盒也打算临时抱佛脚,她叹了口气,悠悠然说起话来。
    「华宵已经很近了,最多还有五天。」她知我不懂怎么辨识,故意挽住我肩头,手指地平线说:「夜灯虱子是月神的使者,它们挟紫气东来,不论昼夜都会浮在半空,远远望去就像夏夜里的萤火虫。既带来祥和又带来猝变,形同世间的风云叵测。所以未来几天都会连降暴雨,电闪雷鸣一刻不休,实在是与红月期很像,却是另一番光景。当暴雨中心移到了道场正上空,也就是尸北之头,这就是华宵之夜的奥妙啊。你只懂打打杀杀,却并不熟悉这些。」
    此言方完,她像天竺菊一样凌空而去,跳至半空居然失了踪影。我方才记起,当初的勿忘我在阴蜮就会这招,耍得我们晕头转向连连受製于她,看来这些高深的东西,都与朝露存在着莫大关联。眾女见她凭空消失在空气中,不由高声喝彩,也要我耍套杂技她们看看。
    我好像除了会做梦外,其他的直观表演一件都拿不出手,不由局促起来,越如此眾女就越催促得紧,我只得装模做样翻包,手指触到了若文望之魂。是啊,这不有天鹅绒么?只需刺破舌尖放出黑雾裊绕,不就是一大景观?想着我拔出安贡灰,正打算割裂舌尖,底下传来阵阵呼声,下去的俩人已经有了发现。眾人一听有戏,忙丢开我欣喜若狂而去,我也紧随人流狂奔,不久便来到一片红如炭火的泥地前,这种松泥是上好的膏腴沃土。
    「停,别再继续走了。」冷不防地,蓝花楹从斜刺里窜出,挡在眾人面前,道:「连日来暴雨肆虐,将地表痕跡冲刷一尽,她的锐眼只能见到别人扶着树干的手印,但过去来过此间的人十分谨慎,也将它们藏匿起来。你们看,如果没料错,所谓的石屋就在前方不远。」
    顺着她的指引,十来米开外果然矗立着一棵参天老树,冲外观看有些像加州着名的红杉—雪曼将军。与之不同的是个头小了许多,而且入秋本该泛红的树冠依旧翠绿,活像刚刚抽出的嫩芽。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,按说这么粗大的树,我等站在俯瞰位置良好的高地,能一眼找见它在哪,可楞是发现不了,此树似乎也懂得弥利耶那套,将自己隐藏起来。
    「此树名唤尸脊背,虽与红杉很像,却是其他树种,它也分公母,这棵树是位老奶奶,矗立在此已经上千年了。」蓝花楹背起手,在眾人面前踱步,自言自语道:「难怪华宵会出现在此,原来是跟着化影之神移动而移动,这样就变得好理解多了。」
    眾女从未听过这些门道,不由围成一圈要她细细道来。蓝花楹应了声好,开始解答起来。
    「天下奇树,共有上百种,有些已经灭绝,有些还未被人们发现。但要说既是植物又是动物的树木,盖莫三者:冥铃花树、尸脊背以及素魂离。这些怪树都不是地球產物,而是天外飞陨带来的,其中尸脊背较为奇特。这种树最早是被用来安葬智者的,人们将树心刨空,将僵尸塞入,随后用红松土掩住破口。尸脊背会将死者当养分吞噬,人们就要去砍伐树根了。」
    「这是为何?难道树根像牛肉那样可以吃?」一班迷妹听得津津有味,连声催促她继续。
    「人们伐下树根,将它们移到某片神秘的森林深处埋入土下,而后过了几年,再去刨土掘开,树根就会自己长成人形。随着天长日久,最终会与树葬之人变得越来越像,因此被称为化影之树。」她边说边凑近眾人,忽然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动作,惊得眾人往后一退。
    「誒?这不就是山脊之神么?难道说?」这种事我听后毫不吃惊,因为丽恩早就描述过。
    「废话,你不知道还配称为弥利耶么?真罗嗦,又找到炫耀的资本了?」她口吻生硬地打断我的话,又叹了口气,道:「老实说,我和另一只小骚狐貍,当走到这一步已是黔驴技穷了。有化影之树存在的场所,任何入口走道都会被隐没,需要依仗极兇之物才能破袭。」
    「所以你说了半天,等于什么都办不成?咱们这是要打道回府嘍?」艾莉森耸肩冷笑。
    「当然不是,能办这件事的,就只有你这个吃干饭不做事的妹妹,」蓝花楹冷笑数声,将我拖出人堆,拉到灌木丛前,说:「这只小骚狐貍生来就是派探阴之用的。」
    「誒?你这是什么意思?」我呆若木鸡,不知所措地低语道:「丫又要玩什么鬼把戏?」
    天竺菊打远处徐徐走来,朝我提着的安贡灰努努嘴,同时与蓝花楹互换眼色,可见在适才的搜找中,俩人已有过交集。我举起钢叉,按起先构想刺破舌幔,只见一道黑气如狂蟒般窜出,各种隐隐透着暗红兇光。不过,黑雾无序地盘旋,跟着要干什么?我却一无所知。
    「全都退后三十大步,千万别靠近这个妞,不论见到什么,都不要惊慌。」俩人朝眾人一挥手,要求退远,一声不吭地拔出安贡灰,伴着天籟之音,像两匹母狼朝我奔刺而来。
    「这是要干嘛?」我慌得想要拔腿逃窜,双腿却像生了根牢牢扎在泥泞里。如果只是她们中的一个,我有信心能撂倒。可两个疯娘们从不同方向冲来,那种眼神透露着杀意,绝没在开玩笑,躯体被刺穿的剧痛,我在丽姬婭的魔魘里屡次尝过。想着,我只好端起钢叉迎战。
    就在俩人距我十米之外时,头顶盘旋的黑气如晴空霹靂,一下击穿了天灵盖,我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,很快一只长满獠牙披着温帕尔头巾的老妖,如一堵墻破面而出,那是血腥修女!我猛然记起,恶魘第一战她就曾这么窜出,原来俩人持械奔来,是为了逼迫我释出它,来为自己破道!这只东西是个实体,无端打我体内冲出,着实将眾人吓得面色煞白。
    俩人见血腥修女袭面而来,慌忙打了几个腾空翻跃出圈外,任那老妖狂走,只见它收不住惯性,直直撞向尸脊背,当尸身触及树干,化为了一包脓血,将四周草皮溅得一片斑斕,血污中夹杂着肚肠般的秽物,不住蠕动着。隔了不过数秒,它们化为黑烟各自散去,怪树的树桩子底下,无端现出了一口两人多高的血窟窿,那便是被化影之树隐蔽的入口。
    「呸,刚才那是什么?妖怪么?难道大白天也能撞鬼?」一眾莉莉丝们忍不住干呕起来。
    「是的,这个傻妞的秘密,就是体内还住着一只巨妖。所以啊,你们别轻易与她吻吻抱抱,同床共枕,没准害自己怀了孕也不知道。」蓝花楹自是万分得意,冲着我连连吐舌。